編者的話//

望著海一片,
我懷念....

近年每次乘坐天星小輪經過維港,無論是陽光溢滿的中午,還是夕陽西下的黃昏,都會想起這一首1985年時的歌。歌詞是這樣的說:

望著海一片
滿懷倦 無淚也無言
望著天一片
只感到情懷亂
我的心又似小木船
遠景不見
但仍向著前.....

《似水流年》( 詞:鄭國江; 曲:喜多郎;唱:梅艷芳)

即使在香港長大,即使維港看來是多麼熟悉,每一次坐在天星小輪下層,近距離接近維港海面,載浮載沉之間,兩岸地標建築如同在海中升起的海市蜃樓,生生滅滅的速度之快,既真實又魔幻;而兩岸群山卻仍然沉穩地迄立著,歷久而彌新,襯托著日夜之間雲的聚散流離。雖然船程只短短數分鐘,但這時這刻,又會再一次感覺到,自己原來離不開這個城市,也難以想像,如果沒有維港,香港會是怎樣子.....

#REvisit #REsilience

如何要記錄過去180年的香港城市發展史,起點應該就係維港。

翻開十九及二十世紀有關香港的圖像記錄時,無論是地圖、繪畫、攝影或明信片,會發現絕大部分都以維港為主角——由早年用於航行的地圖,到1841在上環水坑口登陸後,海港隨即滿佈西式船艦,在在展示了建城之初海上貿易的繁盛,也定義了香港之所以成為殖民地的價值所在。在海港背後的山,還有山下越來越密集的維多利亞城,則塑造了爾後百多年的香港印象。到了1860,當界限街以南的九龍半島也成為殖民地一部分後,也出現了更多兩岸相對的景像,即使當時的九龍半島南端大部分地方只用作軍事用途,與對面的維多利亞城無法比擬,但城市海岸線的範圍已不再限於港島北岸,港九兩地之間的海港及周邊地方,都成為香港最早期及最密集地發展起來的地方,也是政治、軍事、經濟和社會民生的命脈所在。

來到上世紀六十年代,香港由殖民城市過渡為現代都會之交,在海上交通和貿易仍佔主導的年代,維港依然帶動著本地城市規劃的方向。期間香港也經歷了各樣變化,作為接通中外的唯一窗口,進出香港的不止是貨物,也是人口、資本、技術、勞動力和文化,彌補了本身既缺土地又缺天然資源的缺憾。在重溫這些珍貴的歷史影像時,我們看到西式船艦與中式帆船代表著新與舊,東與西的對照;看到曾經只有石頭的山頭變成密集城區的魔法;也看到海岸線由天然的彎彎曲曲,一次又一次被拉直和遷移,還有小舟舢舨被過海渡輪和汽車隧道所取代。戰後香港方方面面的飛速發展,維港及兩岸的景觀變化,便是這一段戲劇性時代的縮影。

在這段因緣際會的時期,香港也曾經歷了殘酷的戰爭,還有各種各式的天災人禍。四十年代德國女攝影家Hedda Morrison乘著蒸氣輪船抵港;五十年代,從事水手的李福志離開出生地新加坡,前來香港尋找機會並在太平山頂為遊客拍照維生; 六十至七十年代之間,紐西蘭攝影師Brian Brake前來香港拍攝這跟紐約、倫敦等地一起躋身世界偉大城市的地方。三位攝影師將1940-1970之間,香港人在戰後如何掙扎求生,繼而反彈並蓬勃發展的轉變和精神呈現出來。自九十年代開始便悉力重新發掘這些珍貴影像的歷史遺珍攝影基金會展覽發起人Edward Stokes(艾思滔) ,童年及青少年時期都在香港度過,他的維港故事,也是很多香港人的共同回憶。

#REgain #REmains

在空間有限的香港,新事物的出現也意味著舊風景的消失。空間的激烈競爭,讓維港成為一個恆常改變佈景的大舞台。攝影師何藩在五十年代留下的各種光影,讓人看到一個無法挽回、空闊又陌生的維港。而當你看到海邊的火車站和鐵道,規模龐大的船塢、還有曾經是全世界最繁忙、升降最讓人驚心動魄的機場⋯⋯你可會認得,那些地方的今生今世都變了什麼模樣?

每一次看著維港都像考驗我們的記憶和情感的承受力。有些地方的變化過程,更超過一般人的想像。英人最初帶著堅船利炮進駐香港,為殖民帝國在遠東謀求最大的商業利益,自然要建立軍事武裝以作防衞。當日的皇家海軍選擇維多利亞城心臟地帶,起兵營、建船塢,卻從此成為連接港島東西兩面的最大阻隔。到了七十年代,當香港的經濟發展和價值大到沒有人可以阻擋時,從前不可侵犯的軍事重地也無法不讓步。

今日的金鐘早已變成最值錢的商業中心之一,軍事痕跡只能在個別街道名稱或者變成博物館的建築物去感受。至於維港西邊海域界線的昂船洲,人們對她的所知所識就更少。舊地圖和照片上的昂船洲,島上只有叢林和沙灘,還有隱身其中的炮台、射擊場等。但這個在1860年時連隨九龍半島一同被割讓的小島,在往後100年間,一直發揮著軍事訓練中心及防衞海港的重要角色。到了九十年代,城市擴展的步伐也沒有在這裡卻步。雖然仍然維持著軍事禁區的角色,但島嶼的另一邊卻因為貨櫃碼頭擴建而填海,從此與九龍連成一體; 島上又起大橋連接青衣島。曾經只有雀島和軍人可以自由進出的昂船洲,早就不再是昔日的離岸小島。

#REcollect #REimagine

自九龍半島割讓和租借新界之後,原來港島北的維多利亞城早就未能滿足城市及人口的擴展,要吸引人渡海過九龍甚至更遠的新界,連接維港便成為了香港城市規劃的一椿大事,也引發了各式各樣的設計構思。在未有汽車渡輪之前,舢舨或電氣船是過海不可或缺的交通工具,打通了港九陸上交通,也造就碼頭周邊地帶的發展,油麻地小輪上層載人下層載車可能是最浪漫的過海方式,但在碼頭排隊過海的車龍及周邊的交通擠塞卻毫不浪漫。在選擇跨海大橋和海底隧道長年的爭議中,最終是隧道勝出,也因而大大改變了海岸景觀。七十年代初紅磡海底隧道落成後,港九兩邊出口都大幅填海建設交通分流道,爾後,多條長數公里的高速天橋或繞道先後佔據兩岸海濱地帶; 爾後,車行交通快了,但市民再不容易近距離接近維港海岸。

近年政府開始悉力在各區打造海濱長廊附帶休閒設施,希望讓市民重新親近維港。但這個伴隨並見證香港起步、成長及變化的海港,一直有著無窮的可能性。歷來不少藝術家都以維港作為創作主題,五六十年代葉因泉、呂壽琨和曾景文的繪畫,水墨之間見出傳統與現代之間的維港/香港; 來到今日,新一代藝術家沈君怡、何倩彤、鄧啟耀和宋鈺重新想像的維港,有被消失的山,被遺忘的歷史,也有更多的船,還有讓人憧憬的大草地。用想像去紀實,有時候可能比直接的紀實來得更真實。

#REzone #REdiscover

述說維港的故事需要更多想像力,也需要更闊的視野。在維港最東入口的鯉魚門因為地處邊隅、處於城區發展邊緣而讓人忘記她也是維港海岸線的重要一部分。鯉魚門有「海峽兩岸」,九龍的鯉魚門和港島的筲箕灣阿公岩,一體兩面,有同有異。同的是兩岸曾經是重要的軍事據點,有導航燈塔,也擁有石礦,早年已吸引不少人從事打石,山邊海岸都坐落了大片寮屋; 異的是,筲箕灣在填海後不再是灣,船廠和避風塘面積大大萎縮; 而至今猶未經填海的鯉魚門,卻因為七十年代後被打造成食海鮮的旅遊勝地,經常被誤會為漁民社區。

在這兩個維港邊緣社區的歷史發展和變身過程中,塑造了不同的人生,積聚對社區的歸屬感,也拆射出香港社會變遷中經常會被遺忘的一部分。若沿海岸繼續探索,會發現維港更多的面貌。推動攝影文化的心象社成員,帶我們看到港九兩岸不同段落,形形色色的人的活動。無論城市怎樣擠迫,只要有少許空間讓人看到這一片海 ,便能放空。

#REcap #REboot

在籌備這次維港專題時,最大挑戰除了遇上嚴峻的第五波疫情,每一天都在不安和未知中應變,但要在無數資料和不同年代的圖片中,作出取捨和編排,也毫不容易。在本期開始的部分,我們呈現了多位本地攝影師包括Martin Lee、Kelvin Yuen、Bernie Ng、Kn Cheng和又一山人在不同高度和角度,航拍維港在不同時刻的畫面;書的最末則有長年居港的意大利藝術家Francesco Lietti結合拼貼和彩繪的畫作。攝影和畫作是兩種不同的創作媒介,然而他們眼中的維港都多變而繽紛,將維港和香港最戲劇性也最璀燦耀目的一面展示出來。寫在2022年3月此刻,香港仍未過渡疫情的考驗,而遠方戰火未見止息。再望望維港的一片天、一片海,這些生命中無法承受的重,或者可以得以稍稍寬慰。即使心如木船,但願也永遠向前。


︎更多內容:《就係香港》2022春季號專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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