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的話//


香港式荒幻

中文字詞的組合,是那麼有趣又奇妙 — 同一個字,當配上不同的字時,便會演變出另一種東西,另一重意思,另一種處境。即使詞與詞之間意義不相同,卻又似乎存在某種說不出的關連⋯⋯

【荒】
荒島/ 荒郊/ 荒村/ 荒野/ 荒人/ 荒親/ 荒涼/ 荒蕪/ 荒廢/ 荒僻/ 荒亂/ 荒謬/ 荒唐/ 荒誕⋯⋯

【幻】
幻影/ 幻境/ 幻相/ 幻愛/ 幻想/ 幻覺/ 幻聽/ 幻象/ 幻化/ 幻滅/ 變幻/ 夢幻/ 奇幻/ 虛幻/ 科幻/
魔幻/ 迷幻/ 靈幻⋯⋯

再接下去,還可以有更多更多。 若真的要「一言以蔽之」,幻的都是虛的,不真實的; 而野的,廢的,無秩序的,都是荒。千百年來,人為什麼會一直對虛無飄渺的世界充滿好奇和幻想?在操作得井井有條的現代社會, 大部分事物都可以用邏輯和理性去解釋的文明世界,甚至來到當下每每以數字去演算價值的世代,為什麼人還對亂糟糟的,無用的荒墟廢野那麼著迷?在光天化日之下,荒幻陰翳的那一面,又如何影響著我們理解自己的文化根源、建構社群組織,以至解讀社會及世界的規律和變化?


#REtell
來自大海的她和他


一方水土,一方文化, 由來文明都伴隨環境而生,人對神祇或傳說的幻想亦然。如果香港不是被海環繞,相信不會區區有天后,也不會一直流傳著真中有假,假中亦真的張保仔海盜傳說。天后和張保仔的足迹和事蹟雖然不限於香港 — 在廣東沿岸以至福建和台灣一帶,也有拜媽祖(天后的別稱)的傳統;而在張保仔前前後後的海盜幫,活躍的地方也絕不限於本港水域;但「來到香港」,無論是做好事的天后或者做壞事的張保仔,卻都有了「香港特色」。

在滿天神佛信仰自由的香港,傳統民間信仰尤其多彩多姿,不同「功用」的神都有Followers。但若以廟宇數量去看,天后還是無出其右。從前香港的漁民社區固然為天后信仰提供了重要條件,城市化之後,曾經位於海旁或者臨海的天后廟,卻依然得以倖存下來,背後除了基於人對「超自然力量」的敬畏,每區天后廟的經營管理、與天后誕相關的各種活動,早成為其中一個凝聚華人社群,以至地區人士建立社會地位的途徑,即使是在九七年前,英殖政府對這些華人傳統習俗雖並不完全理解,卻也借此建立官民之間的連繫和溝通。

「社會化」的天后,影響力已不再限於民間信仰及漁民社區。海盜張保仔雖然從未像天后般「顯靈」,但在不同年代都有人用各種方式和視角去研究張保仔與香港的關係,當中有歷史疏理,有掌故式的歸納,也有文學及其他藝術性的創造,讓張保仔遊走於歷史真實和都市傳說之間,甚至在香港不同地區都有以張保仔命名的「名勝古蹟」(最為人熟知的,當數位於長洲的張保仔洞)。再加上由西方世界包括南美文學和近年荷里活海盜電影中對張保仔及他的妻子 — 女海盜鄭一嫂的興趣,都令張保仔海盜傳說歷久不衰。當中有哪些是真哪些是假當然難以證實,重點反而是張保仔曾經如何「立足香港,面向海外」,從而獲得香港人的認同。


#REveal
說不出的和不能說的


香港在過去百多年來雖經歷了高度都市化和西式殖民管治,但保留下來的求神問卜、民間習俗及鬼故傳說也多不勝數,且流通於社會不同世代、階層和種族之間。在廟街榕樹頭,由古老的占卜掌相,到西方塔羅星相任君選擇; 篤信風水的,不止於新界鄉親父老,還有中環銀行洋人大班; 當新界村落有傳統風水林,市中心金融區則有西式建築風水陣;驚蟄前後,鵝頸橋下排隊打小人;七月十四,潮人盂蘭勝會佔據各區大小球場, 還未計分佈港九新界各處數之不盡的都市傳說和鬼故怪談⋯⋯如果按照以上種種做一幅「香港幽異地圖」,可能比官方推介的旅遊景點來得更精彩?

相信「一命二運三風水」可能是香港人骨子裡的浪漫主義。在香港,由大富豪到小市民,一方面人們相信命運在我手,但又忍不住去卜算前生今世; 城市以高效運作,風水卻在如意算盤外提供另一種可能⋯⋯那些說不出口的願望,就借神婆或風水大師去代理吧!至於不死的鬼故怪談或者都市傳說,也可視為另一種「歷史的補白」,讓人從中記著香港的戰爭歷史、城鄉變化以及來自大江南北的移民面貌。


#REdiscover #REcap
無用之用


如果真的有一幅「香港幽異地圖」,那些鬼故事及都市傳說發生的地方,其實不少都是人們眼中的「廢墟」:長年空置的百年大屋、關閉數十載的戲院、人去樓空的荒僻村落、曾經極盛一時但被淘汰的片廠或電視台⋯⋯ 在寸金尺土的香港,廢墟的存在看似極不合理; 但數十年來的經濟轉型、人口遷徙、城鄉變化及舊區重建、以至其他不可預知的人為或自然因素帶來的遽變,卻為廢墟的存在作出了「合理的解釋」。不少人對於廢墟「記載」的「香港歷史」 ,興趣更大於被官方保留下來的法定古蹟,也毫不介意當中只剩殘缺碎片,或者被掩埋在垃圾堆中,只為捕捉一些未被修飾或美化的點滴,發掘地方和曾在其中生活的人「更真實」的經歷、以至一份已然逝去的舊時代美學,從而反思香港一直以來的發展模式及價值觀的必然和可能。


#RElics #REvitalise
消失之後,復活之前


廢墟是時間的見證,把某些空間凝固/冰封在某一個時間點,既是過去式又是進行式,無論怎樣殘缺,依然讓人見到地方本身;但一些城市中的「遺址」,卻可能連痕跡都再難尋覓。百年前香港在加速都市化的過程中,部分鄉郊地方因為不同原因首先被改頭換臉。1923年城門水塘的興建,是為了解決食水供應不足的問題,於是數百年歷史的城門八村因而消失。今日的人來到城門水塘遊玩,又有多少人留意,眼前劃時代的水利工程建築和經典的水浸白千層風景,曾經就是鄉村所在?八十年代末的玫瑰園計劃在大嶼山發展赤鱲角機場,大興土木之間,全港最小島嶼之一的馬灣,宏偉的青馬大橋在近距離間半空橫過,不但將小漁村由鄉郊變成城市基建一部分,島上被發展成私人住宅社區及主題公園,更將漁村面貌翻天覆地⋯⋯

對於習慣每兩三年便會搬屋的現代人來說,大概很難想像目睹原鄉村落消亡的感受;對於鄰近沙頭角的鎖羅盆村村民來說,除了經歷六十年代後大部分村民移居外國謀生而村落荒廢,近年被公眾形容為「猛鬼村」,相信更加百感交集。在過去三十多年間,其實鎖羅盆村民曾經作出各種努力,嘗試復興村落。這種對土地及村落的眷戀,最終可會令復村的願望達成?面對沙頭角禁區即將開放發展,鎖羅盆的命運又會否改變?


#REshoot #REmains
#REmap #REmade
城市的重要另一半


鄉郊是香港城市的另一半,墳場墓地也是城市不容忽視的另一面。歷年來在香港消失的事物當中,最少被記錄下來的, 可能就是墳場。但當你發現港九各地曾經處處都是墓塚,甚至今日一些人口密度極高的住宅區,都曾滿佈墳場時,可會對墳場也「另眼相看」?位於跑馬地的香港墳場,以及它周邊多個不同宗教的墓地,是本地現存最古老的墳場,印證了香港自十九世紀中之前已變成一個種族極多元的地方。墓碑上各種名字和離世的原因,都可以連結香港地方的發展軌迹,成為研究香港的寶貴資料。

但像跑馬地墳場這種不變的例子始終是少數。早年香港更多墳場都讓路予不同階段的城市擴展。今日大部分人只識華富邨而少聽到雞籠環,其實毗鄰瀑布灣的雞籠環(也稱為雞籠灣),二十世紀初時已被選為政府墳場用地。戰後五六十年代,由屋宇建設委員會帶動全港最大型的公共房屋規劃亦選址這裡。由廖本懷主理規劃設計的華富邨,可以容納五萬居民,雙塔式井字形樓宇、戶戶臨海的走廊或露台、四通八達的平台、樓梯和走廊,以至商場、街市、巴士站等等設施,都是當時創新的做法,並成為日後公屋的標準典範。由雞籠變成華富,展示了以民生幸福為前提的優秀設計,如何將一個人們原來嫌棄的地方,華麗轉身成為人人稱羨的「公屋豪宅」。已過半百的華富邨在當下正進行分階段重建。在未來,曾經有過的幸福感,又可能延續?


#REconnect 做人定做魚


今期我們也邀來多位本地插畫家參與創作,用新一代的視覺和色彩去reimagine這些香港荒幻故事 — 將天后和關帝並列去祝福香港的Pris Pong;分別將鄭一嫂和張保仔兩位雌雄海盜傳說各自發揮的Waikwok Choi及Tony Cheng; 將廟宇及廟街上各種求神問卜方式共冶一爐的Po Hung; 演繹香港處處都是亂葬崗鬼故傳說的PenSo。Last but not least,還有把魚人帶到此時此刻香港的畫家蟻穎琳。

畫中穿上人類衣服作日常打扮的魚,手拿者冰咖啡在西九海旁散步,在現實和超現實之間,讓人不禁聯想起「盧亭傳說」。盧亭又稱為盧餘或盧亭魚人,傳說中是一種半人半魚生物,自東晉以來居於大奚山(大嶼山)上。自九七回歸, 一直有不同藝術創作以盧亭魚人隱喻香港。由古代到現代,盧亭和香港人究竟有何關連?近年為何又再度受公眾特別是年輕世代所關注?神話從來不關乎真實,不同年代的人們通過「集體創作」,為它「加鹽加醋」,背後往往有它的語境,也隱喻著一個地方的文化性格和經驗。Reconnect 盧亭,說到底,可能就是一種個人及集體的自我探索。


︎更多內容:《就係香港》2023夏季號專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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